莎士比亚作为英国最伟大的剧作家,他宏伟的创作生涯起始於英国历史剧,而且初试身手,拿出早期习作《享利六世》三联剧,就受到欢迎。
伦敦的观众怀著浓厚的兴趣观看著舞台上鲜明的形象,生动的情节,搬演著祖国历史上英雄人物轰轰烈烈的事迹,宣讲著民族兴衰安危的转机和鉴戒。
莎翁为他的观众先后写下十部历史剧,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他进入(或即将进入)创作豊收期写下的首尾相接、构成四联剧的《理查二世》、《亨利四世》上下篇、《亨利五世》(1595-1599),它们被公认为莎翁在历史剧领域中成就最高的代表作。
在舞台上,这四联剧从陷於四面楚歌的理查二世被迫逊位,到扬威海外的一代雄主亨利五世和法国以主联姻,贯穿著二十多年戏剧时间(1398-1420)。
这风起云涌的二十多年,在英国历史上正好处於一个从中世纪走向近代史的骚动的变革时期。
欧洲中世纪的社会结构建立在以阶梯形为模式的封建等级制度上,每个人的社会地位在他出生之前就被规定好了。
这井井有条、自上而下、等级森严的社会体制是以阶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来保证的。
贵族和贱民之间划出了一条不平等的阶级鸿沟,而君臣之间的上下尊卑的界限更是天经地义、神圣不可侵犯。
中世纪封建制度的政治思想、伦理观念,千丝万缕又根深蒂固地和基督教会的神学思想纠结在一起,笼统著一圈神圣的光彩。
理查二世深信不疑,戴在他头上的那顶金光灿烂的王冠是受之於天,蒙受著上帝的祝福。
他越是陷入了政治困境,这君权神授的封建思想在他的头脑里越是剧烈膨胀:他本人代表著上帝的意旨统治这人间的王国,因此他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世的力量动摇不了它一丝一毫。
他像痴人说梦般把幻想当作信念,把希望完全寄托於奇迹的出现: 哪怕波涛汹涌的大海,也休想 冲洗掉君王额头上的圣膏--要知道 当初抹上这圣膏,有上帝的许可。
上帝所挑选的君临人世的代表, 世俗的凡人休想能推翻! 布林勃洛克胁迫著部下举起刀来 指向我黄金的宝座;有一个叛兵, 上帝便派遣一个荣耀的天使 去卫护他选中的理查。
天使上阵了, 那不堪一击的凡人就纷纷倒下了-- 苍天是永远守护在正义的一方啊。
查理二世出现在英国历史舞台上时,漫长的欧洲中世纪快要走到它的尽头了。
他可说是代表中世纪封建秩序的最有典型意义的最后一位国王。
他是末路英雄,然而封建专制制度万古不朽仍是他的迷恋、他的好梦、他的信仰,因此他的被迫退出历史舞台显得格外可悲了。
理查绝没觉察到在他的统治下,城市手工业、市场贸易已日趋活跃,新兴的市民阶层逐渐在形成、壮大,而且终於显示出了他们是一股不容轻视的初生政治力量。
本来是固定不变的封建王国的政治格局现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是理查所意识不到,不愿看到,而且是不能接受的。
他曾经用极端厌恶的口气说到被他放逐的布林勃洛克公爵「一心想讨好平民百姓」: 彷佛要钻进他们的心,去博取 他们的好感,不惜贬低了身分, 一团和气地打躬作揖,也不怕 在奴才们身上浪费一迭连的敬礼, 有意用微笑去取悦那穷苦的手艺匠, 他会向卖牡蛎的贱丫头挥帽致意, 两个赶大车的说了声:「上帝保佑你!」 你慌忙躬身弯腰地献上了答礼, 连声说:「多谢啦,同胞们,我亲爱的朋友!」 处在社会底层的市民阶层,正不断地在经济领域中显示出他们的活力,为了谋求利於自身发展的一个安定局面,他们在政治领域中不再永远扮演一个不开口的亚角了。
一部分的政治头脑和野心的贵族阶级为了争取民心,扩大自已的政治势力,开始懂得有必要放下贵族的赫的架势,披上带有「民主」色彩的外衣来装扮自已;他不再是两眼朝天,那麼不可接近了。
被理查描绘得不堪入目的那一富画面,让我们从中看到了历史性的变化。
布林勃洛克以公爵之尊,又是王亲国戚(国王的堂兄弟),不惜自贬身价,向平民百姓(理查称之为「奴才们」)躬身弯腰,挥帽致敬。
瞧,树立在贵族和平民间阶级壁垒不再是那麼森严了,在公开的场合甚至可以用「朋友」、「同胞」相称了。
眼看政治野心就要实现了,理查二世已成了他的笼中之鸟,趾高气扬的布林勃洛克(明天的亨利四世)骑著骏马,进入伦敦京城,受到市民的夹道欢呼。
即便这样,对於这位即将举行加冕典礼的新国王继续保持「民主」色彩的姿态,还是必要的,只是他满脸春风,摘下帽子-- 向左又向右,忙个不停地点著头-- 把头低得比高傲的马头还低, 他这样答谢道:「多谢各位了,乡亲们!」 就这麼一路走,他一路连连地打招呼。
彷佛有意在作一次民意测验似的,骑著马、跟随在后面而来的是那个头上失去了王冠的理查。
这一前一后的对比再没有那样触目了;伦敦市民个个怒目而视,听不到有谁欢迎他重返京城而出一声欢呼;只有泥土、垃圾从高高的窗口纷纷地「冲著他神圣的脑袋一把把地扔下来。
」 代表著上帝的意旨统治人间的国王,落到了被扔泥土、扔垃圾的地步,而一向至高至尊的他却「只是抖一抖身子,把沙泥抖下来」,可怜巴巴地忍受著一切侮辱。
这可是惊天动地、日月无光的人间变异啊。
伦敦小市民的自发行动,实际上也是向那似乎是神圣的、永恒的、级阶级森严的封建旧秩扔泥土,扔垃圾。
在这一幕历史性的场景里,以国王为总代表的封建制度一下子黯然失色了,成为被嘲弄的话靶子了。
这时代的大动荡、大变化,在理查的凄迷惶惑的内心世界也同样地反映出来。
戏剧开始,理查高坐王位,众贵族两边侍立,何等荣耀威严。
他的意旨就是不可抗拒的命令,他一开口,两个公爵立即被同时驱逐出境。
王叔一死,理查又只消一句话,不管有理没理,立即把老公爵的采邑,金银财宝全部攫为已有,彻底剥夺了他儿子的继承权。
另一位王叔忍不住劝谏道:剥夺了做儿子的名分的继承权,也就是破坏了-- 世世代代的傅统、成规和惯例, 那明天也不必衔接著今天而来了; 你不会是你了。
你怎麼会成为国王的-- 还不是凭父子相傅、世代继承吗? 世代相沿的傅统、法规,是立国的根本,封建社会的基石;理查之成为理查王,还不是凭父子世代继承?要是这封建大法被任意破坏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忠告是有远虑的,说中了要害的。
正在放逐中的布林勃洛克果然以讨回他的继承权为由,理直气壮地立即从海外赶回,踏上本土,起兵反叛。
可是理查却一意孤行,只知道他是国王,自有国王的特权,在受他统治的王国内,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约束。
他自食恶果,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困境后,还是只想著他是万人之上、受命於天的君主。
一旦被赶下王位,被迫交出了王冠,光景陡变;他一落千丈,不知身在何方,连立足点都没有了:「我算得什麼呢?什麼也不是。
」像一颗游离在封建秩序的轨道之外永远失去了归属的流星,他心中一片茫然,发出了这样的哀呜:「我没姓,没头衔,连我在受洗礼领受的名字也被人篡夺了。
」「如今不知道该用怎麼个名字来称呼我自已。
」他揽镜自照,甚至不认得自已的脸了;他愤然地把镜子摔碎於地,不承认映照在镜子中的是自已的一张脸。
在封建社会里,人头上都有一方天,展开在他脚下的人生道路,从摇篮到坟墓,都是规定好的。
人人各就其位,各得其所;每人都属於他的阶级,他的集团,都必须尽他的本分,扮演好他的社会角色。
再没有谁比理查更善於扮演他的角色了,一言一行都打上了专制君主的印记(可惜扮演得太过分了)。
现在,他的王国拱手让人了,戏唱完了,角色不存在了。
他所有的只是一颗空虚的心灵,「我是谁」的惶惑的疑问和茫茫然的失落感。
在中世纪的封闭性的世界里,不容许有谁游离於集团之外、滋生灰暗的空虚感、失落感,这是和正统的封建思想格格不入的。
可是在动荡不安、社会经历著变革、转型的时期,有人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有人却被抛弃在历史的后面,常落感成为在这些失去生活方向的人们中间普遍存在的一种心态。
一个国王从受命於天的刚愎自信跌进了凄迷惶惑的失落感,更是具有一种象徵意义:不仅是他所统治的封建王国被推翻了整个中世纪的世界也发生了动摇正在经历著痛苦的转变的过程。
再说,在封建社会里,各色人等都有明确的身分,各人的职责也都明白无误。
做臣子的理应向君主宣折效忠,这是天经地义。
可现在面对著的是前所未有的处境,年老的约克公爵不知如何是好,他惶惑了,左右为难了。
他理应向国王尽忠,可谁是他的国王呢?英国的王冠甘今戴在亨利四世的头上了,他只能随大流所趋,把为臣的忠心转移给新上台的国王--虽然於那倒楣的被赶下台的理查王他还怀著一份割不断的君臣情,在私下谈起理查在伦敦街头当众受辱的情景,不禁掉下了老泪。
可是在他儿子奥默尔公爵心目中,理查依然是正统的受命於天的国王,现在他的王位被野心家篡夺了,正是用得到他尽忠报国,重振乾坤的时候。
为此他和他的同党们密谋行刺亨利四世;不幸事不机密,被他的老父亲发现了。
因此爆发了一场家庭间的激烈冲突。
在一个大动荡的时代里,本来黑白分明、势不两立的忠贞和叛逆,现在竟变得界限模糊,正邪难分了。
儿子始终向正统的国王效忠,力图挽狂澜於既倒;这忠心耿耿,却被父亲认为大逆不道,赶奔到新王跟前告发儿子,坚决要求处死这叛徒。
可是这大义灭亲,在一群保王党的眼里,却只能是一种罪恶的出卖。
人们思想上的混乱,陷於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困境,同样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象徵:中世纪已来到了它的尽头,在一个新旧交接、动荡不安的时代里,傅统和变革发生了冲突,伦理道德观念、价值观念,失去了千百年来固定不移的准则;面对著这些空前的剧烈变化,人们产生了惶惑,一时之间竟是左右彷徨,无所适从了。
莎士比亚笔下的历史剧《理查二世》绝没有意思把当时的英国政治舞台当作走马灯般来描述:大人物不断在更替,一个下场了,另一个登场了,让人发出世道无常、命运捉弄人的感叹。
这一优透的史剧具有更豊富深刻的历史内涵。
如果把这部历史剧当作历史教科书来读,笔者相信将有助我们感性地认识在这一历史转折期的时代风云。
《查理二世》内容简介 理查二世(1367-1399)将两位公爵毛勃莱与布林勃洛克放逐出境,以避免一场血腥的决斗。
却在布林勃洛克的父亲过世后,剥夺其继承产业的权利和名份,用没收的钱财充当攻打爱尔兰的军费。
此举导致布林勃洛克(后来的亨利四世)日后攻打理查二世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