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惨笑,像伤尽了心,他缓缓屈膝、跪倒,向着苏梦枕,不知是吟还是唱了半句: “……我原要——” 嗓音忽轧然而绝。
我活过,他们只是存在! 苏梦枕第一个打破难堪的沉默,问:“他死了吗?” 然后又讽嘲地笑笑:“他是死了的吧!”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喟息:“他既然死了,很快便轮到我了。
” 众人一时未明他话里的意思,苏梦枕已清了清喉咙,似要尽力把他的话说清楚,也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似的: “我死了之后,‘金风细雨楼’龙头老大的位子,就传给王小石,他大可把‘金风细雨楼’与象鼻塔合并,一切他可全权裁定。
” 雷纯一听,粉脸煞白,倒白得有些儿似白愁飞。
狄飞惊不惊不惶,不愠不火,嘴角有一丝隐约难显的微笑。
王小石震诧地道:“大哥,你说什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苏梦枕悠然反问:“小石,你以为雷纯会那么好惹,不报父仇,却来助我恢复大业吗?” 雷纯脸色一变,叱道:“公子,难道你忘了咱们的约定吗?” 苏梦枕淡定地道:“就是没忘。
”转首向王小石道:“她是救了我。
但她用了一种绝毒,叫做‘一支毒锈’,这是一种灭绝人性的毒,她叫树大风下在我身上。
我虽察觉,但人在她手中也无计可施。
她知道我断了腿,功力亦因毒力和病以致消减泰半,她便受蔡京之命,助我复位,她暗自幕后操纵,我只要稍不听从,她日后便可名正言顺纂夺我的权位。
她这样做,比杀了我更毒……” 雷纯忽而道:“公子,你既不守信,我就只好请你听歌了……” 她竟唱道:“……一般离绪两消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 苏梦枕一听,连脸都绿了,人也抖哆不已,却见他猛然叱道: “杀了!” 只听“噗”的一声,杨无邪的“般若之光”黄金杵,就击在苏梦枕天灵盖上,“啪”的一声,苏梦枕的额上竟溅出紫色的血,他眼中的绿芒竟迅速黯淡了下去。
王小石大惊,戟指杨无邪;雷纯失惊,尖声道: “你?!” 她没想到苏梦枕求死之心竟如此之决,也没想到下手的会是杨无邪。
苏梦枕大口喘着气,但立即阻止了王小石为他报仇的行动: “——这不关无邪的事。
是我命令他的。
我着了雷纯的剧毒,只要她一唱歌,我就比狗都不如。
我已决心求死,也决心要把‘金风细雨楼’交给你,以发扬光大……” 王小石垂泪道:“大哥,你又何苦……?!毒总可以解的!” “解不了的……”苏梦枕苦笑道,“制毒的‘死字号’温趣,早已给她杀人灭口了。
我活着,只生不如死,还会累你们受制……我病,断腿,中毒,功力退减……人生到此,不如一死。
世人对末路的英雄,总是何其苛刻绝情。
我决不求苟延残喘。
我宁死,不受她和蔡京纵控……只要收拾了白愁飞,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雷纯忿忿地道:“杨无邪……他怎知……他怎会……?” 她一直监视着杨无邪和苏梦枕的联系,认定苏梦枕决没有机会向杨无邪说明一切……她原想在今晚一举定江山之后,不会让他们二人再有这种“交流”的机会。
她一切都要等这次助苏夺回大权之后,才慢慢图穷匕现…… ——却是没料…… 杨无邪苦涩地向苏梦枕跪了下来,惨然道:“我今晚一见苏公子,就知道了。
我们不是吟了一句诗吗?那是我们的暗号。
楼主早就怕自己有这一天了,他早已设好了暗号,我听到哪一句诗,就作出哪一种应变……这是我最不想作出的应变!……南无阿弥陀佛。
”说到这里,他垂眉合十,为苏梦枕念起经文来。
“死并没有什么,只要死得其所!我已生无可恋,这是求死得死!我活过,大多数人只是生存!你大可不必为我伤悲。
”苏梦枕向王小石道,“你已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你要承担下来,你不要让我失望……蔡京和雷纯,始终虎视眈眈,你要……” 他招手叫王小石俯耳过来,细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雷纯没有阻止。
她已阻止不了。
因为她看得出来: 在杨无邪以一种出奇平静的语调念经之际,苏梦枕,这一代绝世枭雄,已快死了。
这使她想起:当日雷损命丧前,曾跟她耳语的那一幕。
她偏过头去,信手抹去眼角边上的一滴泪,忍住激动,问狄飞惊:“你有什么感想?” 狄飞惊仍低着头,仿佛对自己的影子远比一切活着的人还感兴趣: “人生下来不是求谅解与同情的。
一般成功的人活着是去做该做的事,但有些人活着是要做最该做的事,并且只做该做而别人不敢也不能做到的事。
” 然后他说:“苏梦枕就是这种人。
他做不到、做不来的时候,他宁愿选择了死亡……” 雷纯略为有点浮躁与不安:“我不是问这个——今晚我们该不该与王小石对决?” “只怕对决对我们不利,人心俱向王小石,”狄飞惊的回答也很直接,“人在危难时,就当扶一把;人得志了,就该让他走。
知道进退,可保平安。
王小石很幸运,但他的斗争还没有完呢……” 他说着,一失神间,白色的手绢让风给吹走了。
风很大。
雪飞飘。
手帕给吹得很高,夜里看去,在众雪花片片里特别地白,就像白愁飞在施展轻功,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想飞之心,也许真的永远都不死、不息、不朽吧。